山间有风

你也不必喜欢我。

欲望之都


文|山间有风

1
穷都的北城,是个暗无天日的地方,我从小生长在这,看到的净是些丑恶的嘴脸,而我的父亲,更是彻头彻尾的人渣。
十六岁那年,嗜赌如命的父亲欠了许多钱跑了,跑之前将我卖给了北城的黑帮,那时我还不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,只当换一个地方昏昏度日。
有记忆以来,我从未见过母亲,少有几次问起,父亲都暴跳如雷,想来应是跟人跑了——这在北城再寻常不过。
十六岁以前的生活,无非是打架斗殴,为了生计去酒吧当过歌女,也是在那,我意识到自己有一张好看的脸。
酒吧老板是个年轻的女人,叫阿香,对手底下的人都狠,唯独待我极好,我问她为何,她说我有一张祸水的脸。
那天晚上我在台上唱了一首歌,名字已经记不住了,只记得有一个男人上台送了我一束花,他问我要不要跟他走,我踢了他的裤裆,将他推下了舞台,人群一片叫好声,而那年我才十三岁,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,所幸有阿香帮我善后。
我喜欢阿香,是因为阿香身上有一股北城女子独有的野性,那野性对男人有着致命的吸引力,对我亦如此。
于是我成天跟在阿香身后,她教我打架,教我抽烟,还教我怎样驯服男人,阿香在我眼里是个高大的人,没有任何人可以让她伤心,更没有男人可以征服她。
我眼见着阿香周旋在各色男人之中,将他们耍得团团转,甚至有不少男人因为阿香打起来,每每这时,阿香都喜欢拉着我站在酒吧门口,手里点着一支烟,慵懒地吞吐着,看着他们为自己打得头破血流,然后回头冲我笑得没心没肺,“你看这帮蠢货,真好笑。”
阿香说,这帮男人之所以这样,不过是想跟她睡一觉,只要他们睡不到,她就永远是他们的神。
我深深地崇拜着阿香,梦想着有朝一日能够变成阿香这样的人,却不料,在我十六岁那年的夏天,阿香死了。
尸体被扔在酒吧门口,衣不蔽体。我上前看过,阿香身上有明显的被侵犯过的痕迹,那张往常艳丽的脸庞,被人用刀狠狠划破,早已看不清原样。我惊恐地抱住阿香,将外套脱下裹在她身上,我叫她的名字,一遍又一遍,她都没有回我。
有人跟我说,阿香死了,我把那人暴打了一顿。
我抱着阿香的尸体坐在酒吧门口,直到日光西斜,夜幕降临,我才找来人同我一起,将阿香埋在了郊外的墓园。
没有人来看阿香。
正当我沉浸在阿香去世的打击中时,一帮人冲进来将我抓走。
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,穿着黑色的西装,坐在沙发上,不苟言笑的脸上透着不可侵犯的威严,手中夹着一支雪茄,将我上下打量了好一会儿,我抬头死死瞪着他时,他开口道,“你父亲将你卖给我了,从今往后你得跟着我。”
左右不过烂命一条,我也不是很在意,稍一思考便问他,“我能得到什么?”
他紧绷的脸上突然挂了笑意,“你想要什么?”
“用不完的钱,和不受人摆布的地位。”我看着他的眼睛,笑得人畜无害。
他将手中的雪茄掐灭,扔进一旁的烟灰缸,抬头戏谑地望着我,“得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。”
我突然笑起来,“我们打个赌吧。”
他问我,“赌什么?”
我盯着他的眼睛,认真道,“赌你会爱上我。”
“若你输了呢?”他问。
“任凭处置。”我又问,“若你输了呢?”
他紧绷的脸上透出笑意,“我娶你。”
“行。”我回。
就这样,我跟在他身边,同那些人一样叫他龙哥。
很快我便知道,他的身边不止我一个女人。那些求他办事的人为了讨好他,时常向他送些新鲜姑娘,他若喜欢便会收下,若不喜欢,便会赏给手下,好在他对我还算满意,给了我独立的公寓,和用不完的钱。
我喜欢拿着他的钱胡作非为,去酒吧逗那些自认为很有魅力的男人,当他们臣服于我后,便狠狠将他们踩在地上。
我开始懂得,阿香为什么喜欢看那些愚蠢的男人为自己打架了,因为这样的时候,总是显得自己十分重要。
可我同阿香不一样的地方在于——我不会对任何男人动心。

2
跟在龙哥身边的第三年,我十九岁,那是一个女人最好的年纪,我凭着自己年轻貌美的优势,将龙哥身边的女人清理的一干二净,对此他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偶尔会警告我一下,但我只要在他怀里撒娇,他就能很快原谅我。
就连在他商谈重要事宜时,我都敢不知分寸地上前坐到他腿上,当着众人的面撩拨他,对此他从来不会拒绝,甚至隐隐有纵容我的意思。
我干了一件又一件无法无天的事,用以试探他的底线,他手底下的人时常为我忙得晕头转向,收拾着我闯下的烂摊子,我以为他会生气,他却只是说,“你很特别。”
我们玩着猫鼠游戏,互相试探着,谁都不肯先低头。
有人说等龙哥腻了,我的好日子就到头了,对此我只觉得可笑。
因为我知道,龙哥对我动了心。
可我没有。
一场感情里,谁先动心,谁就是输家,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。
也是这一年,我查到了阿香的死因。
阿香喜欢上了那个包养她的男人,可男人却企图将她送给别人,任阿香如何恳求都没用。
最后阿香被迷晕扔到一个叫毒蛇的男人床上,醒来后一切都已成定局,聪明一世的阿香拿了把刀企图杀了蛇哥,结局自然是阿香死了。

我又去了阿香的坟头,拿了一瓶酒,盘腿坐在地上独自喝起来,我觉得阿香这辈子干得最蠢的一件事,就是对那个男人动了心。
于是我时刻提醒自己——我不能成为第二个阿香。
在龙哥身边的日子越发长了,对他的喜好我一清二楚,偶尔他还会带我出去走一遭,这是从前那些跟在他身边的女人从未有过的待遇。
至于他身边依旧源源不断的女人,我已经不愿费心思处理了,不过是一些玩具而已。
这些玩具一旦失去了龙哥的兴趣,就会被龙哥赶走,是生是死无人在意。
某天我心血来潮,同龙哥提议,让我在花街开家店,将这些女人全放在店里,可以赚钱,还可以套取情报,龙哥盯着我,是一贯的赞赏,“去办吧。”
于是我的店便这样开了起来。
那天我在店里喝酒时,有人上来搭讪,他不同于别的男人那般虚假,而是简单粗暴地告诉我,“我想睡你。”
我望着他光秃秃的脑袋,突然笑出声,“得看你有没有那本事。”
他企图将我抱起来时,被我一记过肩摔狠狠摔在地上,接着我迅速蹲下身,将刀抵在他的脖子上,“还想睡吗?”
我眼见着他咧开嘴,笑得十分灿烂,“更想了。”
他不知死活的蛮横和痞气让我登时来了兴趣,低下头靠近他的耳边,“你真是不怕死啊。”
却见他故意侧过头亲了我的唇,眼睛里藏着晶亮的光,脖子上有血正往外冒出来,我愣了好一会儿,才一巴掌将他的脸扇飞。
我收了刀起身,他不急不缓从地上爬起来,直直盯着我,像极了一头野兽在打量自己的猎物,“你很对我胃口。”
我没有理会他的无理,“我叫徐娘,是这的老板。”
他随手捂住脖子上的伤口,笑得越发放肆,“我是秃驴。”
“你想要什么姑娘,我可以给你安排。”我已无心再搭理他。
可他却丝毫没有自觉,“想要你。”
我转过身,让人将他赶了出去。
临走前他大放厥词,“你等着,我秃驴早晚把你睡了。”
我只觉得可笑。
本不想同他有什么交集,无奈他每天都来找我,有时带些鲜花,有时带些小姑娘喜欢的物什。
我问他,“你在干嘛?”
他说,“追你。”
我每次都将他赶出店里,可第二天他依旧会来。
渐渐我便懒得赶他走了,偶尔还会和他划拳喝酒,输了打耳光,他舍不得打我,所以每每都单方面被我打。
记得那天他带了朋友来,是个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进气息的男人,我心中突然有了一个计划。

3
某天秃驴来找我的时候,我叫人来演了一出戏,让他们将我围住装作找我麻烦的样子,秃驴自然看到了,一头便冲进来将我护在身后,为我同他们打得头破血流,却让我毫发无损,我心中有些微动摇,觉得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,但下一秒,阿香死后的脸便浮现在我脑海里,于是我盯着秃驴光秃秃的后脑勺,无声地笑起来。
秃驴给他那位叫作疯狗的兄弟打了电话,那人不愧是疯狗,打架比秃驴厉害多了,招招都下了杀手,我躲在后面,将一切尽收眼底,等他们筋疲力竭时,我悄悄对那些人使了眼色,示意他们离开。
他们躺在地上的时候,我蹲到秃驴身旁,他满脸血污,却咧开嘴冲我笑起来,他说,“老子看上的娘们果然不一般,走哪都有人惦记。”
我不置可否地挑了眉。
到了医院后,我故意问疯狗会喜欢我吗,他说不会的时候,我感觉到躺在椅子上的秃驴悄悄松了口气,但游戏才刚刚开始,我怎能允许他装傻蒙混过去呢?
我将他踹醒,明确地告诉他我喜欢疯狗,其实哪里有半分喜欢呢?我不过是想让秃驴生气,想让他们两个因为我打起来。
可事情的发展并未如我所愿,我站在病房门口,听见了他们关于我的谈话,我才隐隐觉得,大概秃驴什么都懂,只是在陪我一起演戏,陪我一起玩而已。
生平第一次,我对自己的心意有了些不确定,我似乎有了动心的趋势,但这怎么可能呢?我没有心才对。
疯狗陪着那个从南城来的陈鱼时,秃驴都在我的店里待着,他在我面前耍赖,用因为我受伤的理由要求我照顾他,但也不敢太过放肆,只要我稍微瞪他一眼,他便会收敛起来。
那日有人来店里同我说,先前找我们麻烦的那帮人被龙哥拆胳膊卸腿了,秃驴只当那帮人不要命惹了龙哥,只有我自己清楚,这是龙哥在警告我了。
我将秃驴赶走后回到了龙哥身边,他满是威仪的声音里透着些许危险,“最近你玩得很开心啊。”
趁他还没有发怒,我赶紧投怀送抱,主动吻上他的唇,将他所有未来得及说出口的指责都吞进肚子里。
我极尽所能的安抚他,让他生不起气来。
第二天醒来的时候,他将我搂在怀里,问我,“动心了?”
我知道他是在问秃驴,我又一次吻上他的唇,这次只是碰了一下便缩回来,笑得千娇百媚,“玩玩而已。”
他满意的亲吻我的额头,“玩玩可以,别让我知道你们做了不该做的事。”接着掀了被子下床。
他就站在床边,自然的伸开双臂,我起身从衣柜里挑好衣服为他穿上,绕到他面前给他系好领带,抬头时我看见了他眼睛里危险的光,他说,“徐娘,你只能是我的。”
我倒在他的怀里,咯咯笑起来,“你输了。”
他按住我的头狠狠吻下来,好一会儿才将我放开,“那过段时间就结婚吧。”
我在他怀里轻轻点头,心中一晃而过的痛楚被我刻意忽略了。
嫁给龙哥,是好事,不应该难过。

4
疯狗为了送陈鱼回南城去求龙哥,代价是削了一节小指,我得知后,第一时间便想到了陈鱼那张清秀的脸,和她身上未染尘世的天真——干净的让人想将她亲手摧毁。
于是我向龙哥提议,让她过来陪一晚,龙哥挑眉,脸上似笑非笑,“我当你是动了心,未想竟真的只是玩玩而已。”
闻言我狠狠吸了口手中的烟,又缓缓吐出,轻快地笑起来,“我哪有心呢?”
我非常好奇他们得知这个消息后会是什么表情,于是我迫不及待去了疯狗家。
到了那,见到秃驴后,我才意识到,原来我最想见的,其实是秃驴,这非常不妙。
果然,疯狗如我意料中的暴躁,不愿让陈鱼前往,我突然有些嫉妒起陈鱼,她只需要一句话,就有人帮她得偿所愿,而她永远不用见识到这个世界的肮脏。她的干净显得太过碍眼,衬得我过于卑贱,仿佛女子生来便该是她那般。
可我终究还是不忍心,毕竟她只是个无辜的女子。
所以当疯狗脱口而出让我去的时候,我反倒松了口气,释然地笑道,“好啊。”
倒是秃驴气得不行。
可当我问他我同那些妓女有什么区别时,他又答不上来。
他的沉默适时打消了我心中悄悄泛起的涟漪,眨眼间我又是从前那个谈笑风生的女人,这世间没有人可以牵动我的心。
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了疯狗家,回到了公寓。
夜里龙哥回来的时候,我抱着抱枕坐在沙发上,他走到我身边安静地坐下,我将脑袋靠在他肩上,“让陈鱼回去吧。”
龙哥伸手将我圈进怀中,下巴搁在我的头顶,他问我,“我们认识多少年了?”
我在他怀里掰着指头算了下,“大约有十二年了。”
“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,你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孩子,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夺目极了。”他顿了顿笑起来,我欲抬头时却被他按进了胸口,耳边是他沉稳地心跳声,以及喃喃般的话语,“那时你多特别啊,特别的让我一开始就觉得自己输了。”
他说,“徐娘,你这一辈子都是我的,其他人不过是一段插曲。你喜欢什么,我比别人都清楚,你很聪明,不要让我失望。”
我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,抬头吻上他的喉结,他低下头,亲吻我的唇瓣,这是第一次,他如此坦诚地说喜欢我,心中有些微欢喜,更多的却是惊惧。
为了同秃驴彻底断绝,我将那家店交给了别人打理,换了手机号,也极少再出门,每天就陪着龙哥研究婚礼的大小事宜,选结婚用的对戒。
但秃驴却没有死心,每天都会来找龙哥,每次都被人暴打一顿扔出去,我看到龙哥一天比一天难看的脸,清楚地知道,若再这样下去,秃驴会死得很惨。
于是我同龙哥请求去见秃驴一次,他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,“你在保护他?”
“毕竟难得有人真心喜欢我。”我笑道。
本以为他不会同意,却不料他点点头,将我耳边的碎发整理好,“早点回来。”

5
我同秃驴约在了一家酒吧,许久未见,他颓废了许多,我笑着同他打招呼,他却突然落下泪来,我心中震撼,脸上却是不动声色。
幸好酒吧的灯光时明时暗,看不清彼此脸上的表情,否则我真怕自己会动心。
我问他,“你不过就是想睡我而已,干嘛装出一副爱上我的样子。”
秃驴吼道,“老子怎么知道!”
他认真的模样让我差点想放弃一切跟他走,但是这根本不可能。
当他突然吻我的时候,我犹豫了一下没有推开,等他松手后,我意识到,这样会害死他,也会害死我自己。
我习惯了醉生梦死没心没肺的日子,多年处在高位的我,怎么可能为了一个穷小子放弃一切呢?果然,龙哥了解我,他料定我舍不得眼下拥有的生活,所以放心大胆让我来见秃驴。
我忍不住笑起来,我怎么忘了呢?我不需要爱情,我需要的是用不完的钱和不受人摆布的地位,这些只有龙哥能给我。
想明白了一切后,突然便觉得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的动摇显得有些可笑,我同秃驴说了再见,但我清楚,我们之间,再也不会见了。
我和龙哥结婚那天,北城各大势力都来了,我站在台上,听司仪说着喜庆的话,龙哥站在我身旁,轻轻牵起我的手,人群突然喧闹起来,我回头时,看见推开人群朝我走来的秃驴,他站在台下,高声问我,“你就没有一点点心动吗?”
我说,“没有。”手下却悄悄握成了拳。
龙哥的人已经将秃驴团团围住,他却仍旧不死心,“你只要说一句不愿意,我立刻带你走!”
我突然想起,从前我骗他,说我喜欢疯狗身上那股不要命的劲时,他说,若有一天我遇到危险,会发现他身上也有那股不要命的劲。
这个人,应当是真的喜欢我,可那又怎样呢,我不需要爱情。
但我依旧控制不住心中的悸动,眼泪在眼眶打转,却不敢落下来,我害怕龙哥察觉我的异样,可终究还是被他发现了。
他轻轻一挥手,秃驴便被人群按在地上殴打了,最后将他和疯狗一同扔了出去。
台下人们议论纷纷,我同龙哥站在台上,仿若什么事都不曾发生,继续着婚礼剩下的仪式。
戒指套在手上的时候,我落泪了,龙哥轻轻拭去我的眼泪,在我耳边轻声道,“你一哭我就想杀人。”
后来我让人偷偷去打听了秃驴和疯狗的消息,他们在那场婚礼上受了重伤,没有及时得到救治,早就死了。
而我得知后却是悄悄松了口气。
婚后龙哥身边依旧会有许多女人出现,我不屑于打理,每天将自己的生活安排的满满当当,在各大娱乐场所寻欢,看那些愚昧的男人为我争风吃醋。
我大把大把花着龙哥给我的钱,心中快意极了。
两年后生下了我和龙哥的第一个孩子。待孩子满月后,我带了好酒,又去了阿香的坟头,这次我站在坟前,发现那里竟然放了一束花,是阿香生前最喜欢的满天星,我突然觉得可笑,却又悲从中来。
墓碑上贴着的照片里,阿香美艳的脸上挂着愉悦的笑意,不同于生前的风情万种,隐隐藏着少女的娇羞——这张照片,不是当初我贴的那张。
我叹了口气,突然想起秃驴,摇摇头,赶紧摒除心中的杂念。

(本文首发葫芦世界,未经允许不可转载。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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