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间有风

你也不必喜欢我。

离人心上秋


文|山间有风

高翠兰死了,在一间茅草房内,裹着破旧的薄毯,身边一个人都没有。
那年冬天接连下了好几天大雪,待雪停时已是数日过去,乞丐无意间发现了她,将她草草裹了,挖了坑埋好,没有字牌,更没有人前来吊唁,高翠兰就这样无声无息的,消失在人间。
说起高翠兰的一生,实在令人唏嘘。
高翠兰出生在高老庄,父亲高太公是当地有名的大财主,从小到大养在深闺,不识人间疾苦。
待高翠兰二十岁时,上面两个姐姐早已相继许了人家,高太公有意招女婿入赘养老,贴了告示后不久便有人前来打探消息,自称猪刚鬣。
高翠兰躲在珠帘后,瞧着那人相貌英俊,谈吐不俗,心中十分高兴,便同父亲说,就要这个人了。
二人新婚当日,猪刚鬣同前来的亲戚朋友一番豪饮,正到畅快处忽的面红耳赤,转眼从英俊的书生变作了肥头大耳的猪头,方才还挺拔的身姿转眼已是大肚高高隆起,手中抱着酒坛不停往嘴里灌,砸吧嘴的声音更是十分粗鄙,人们吓得纷纷作鸟兽散,猪刚鬣见人都走了,便朝新房走去,虽说早已醉得朦朦胧胧,却还记得在门口整理好衣裳,轻轻推开房门,柔声唤道,“娘子。”
盖着红盖头的高翠兰哪能想到,她英俊的丈夫此刻已化了原形,丑陋异常?心中还兀自高兴着,青葱玉指因为羞怯紧紧绞着手绢……直到猪刚鬣掀开盖头,高翠兰都还停留在对未来生活美好的向往里。
她见到一只猪头朝自己亲过来时,已是吓得魂飞魄散,门外的火光将房间彻底照亮,家丁破门而入,趁着猪刚鬣醉酒将他制服,本以为到这便该结束了,却不料第二日猪刚鬣酒醒,将高翠兰锁在了自己的院子里,外人进不来,高翠兰也出不去,每日只有猪刚鬣可以陪着她说话,给她带饭。
在外人看来,高翠兰定是已被这妖怪强占,活得十分凄惨。
可事实并非如此,猪刚鬣每日变作书生模样,同高翠兰谈论着天上的奇事,将他如何被贬下凡间的事一五一十的交待清楚。
他待翠兰极好,从不做强迫她的事,更不会惹她伤心,偶尔她若想要出门,猪刚鬣便会在夜深人静时带她去到山上,看漫天萤火虫飞舞,高翠兰动了心,却始终不愿承认。
他们在小院子里的生活其实十分惬意,但这份惬意,被那从东土大唐而来的毛和尚打破了,他生的尖嘴猴腮,浑身的毛发十分茂盛,同猴子无什区别;同他一起的,还有一位白净的和尚,相貌生的极好,可在她心中,却是不及她的猪哥哥。
她听见爹爹叫那和尚圣僧,将那毛嘴和尚唤作大圣。
大圣将她从小院带了出来,她因为许久未见爹爹而落下泪来,人们却以为她是受了天大的委屈。
身旁的下人同她说,她被囚禁的这三年,高太公找了许多道士前来收妖,却都无功而返,庄里人怕极了猪刚鬣,骂他是妖精。
听闻这话,高翠兰自是不敢将自己的心意讲明,她不能同爹爹说,她爱上了那个妖怪,这有辱门楣,也对不起自己,因为许多个夜晚,猪刚鬣都同她提起了一个名字——嫦娥,他说那是天上地下最好看的人。
后来的故事大家都知道了,猪刚鬣被带走了,改名八戒,正式入了佛门。
但翠兰的故事还没有结束。
庄里人都知道,高翠兰被猪刚鬣强占了三年,高太公再想给她找门亲事便不是那么容易了,无奈之下以家产做媒,才有一青年登门。
青年从外地来,赶考途中被山贼打劫,早已是一穷二白,双亲在他赶考前便已撒手人寰,这十分合高太公的心意。
于是翠兰又一次穿上嫁衣,成了新娘,这次没有任何意外发生。
但翠兰却并不开心,她每每都会不由自主将丈夫同猪刚鬣相比较,越比较,便越发觉得青年不如猪刚鬣,认为他愚笨,不会讨自己欢心,但她不敢说出口。
婚后三年,翠兰为青年诞下一儿一女,高太公高兴地合不拢嘴,大办宴席庆祝,不料因为过于兴奋,竟猝死在了宴席上。
青年操办好高太公的后事,逐渐接管家产,初时对高翠兰依旧百依百顺,得势后却隐隐有冷落她的趋势,高翠兰无意质问什么,因为她的心从始至终便不在青年的身上。
待到青年完全接管家产后,便明目张胆纳了小妾,高翠兰却并不在意,转身便搬去了出阁前的院落——在那,她同猪刚鬣相敬如宾的过了整整三年,那是她最怀念的日子。
可高翠兰不在意,并不代表青年新纳的小妾不在意。
小妾撺掇青年将高翠兰赶出家门,青年起初还有些不忍,于是夜里跑来找她,结果进门后,发现她的床头竟挂着一男子的画像,那男子肥头大耳,十分憨傻的模样。
青年心中气急,原来自己竟连一头猪都比不过,一怒之下便写了休书,将高翠兰赶出府中,不准任何人帮她。
甚至将那一双儿女交由小妾照顾,同高翠兰彻底断绝了关系。
了无牵挂的高翠兰便生出去找猪刚鬣的想法,一路朝着西方前去,沿路总有人说着他们师徒的事,她四处打探,得知他们如今已是师徒四人。
她想,她的猪哥哥一定会很快求得真经,然后回来找她。
她甚至想着,她虽比不得天上的嫦娥,但她胜在同猪哥哥朝夕相处了好些时日,但她不晓得,她的猪哥哥身为天蓬元帅,同嫦娥相识的日子,又岂止这区区三年。
高翠兰肉体凡胎,本就贵小姐出生,如何受得了这一路的艰辛?自是落下一身病痛。
但她依旧不肯回到高老庄,她觉得那里扼杀了她原本唾手可得的幸福,她恨爹爹,恨菩萨,恨那毛嘴和尚,更恨的,却是自己。
几十年的追逐,她终于追不动了,身上值钱的东西早已被抵押干净,她终于放弃了,就近找了处躲雨的茅草房,在那里落了脚。
白日里她去街上替人写信,听到有人说,他们师徒四人已经求得真经,而他的猪哥哥已被封为净坛使者,她心中十分高兴,猛地吐出一口血来,旁人问起,她只一个劲地说,“无事无事,这信我不收你钱了。”
她开心的回到破败的茅草房里,在梦里见到了她心心念念的猪哥哥,他穿着金光灿灿的袈裟,同她说,“阿弥陀佛”,她从梦中惊醒,又吐出一口血来……
外面开始下雪了,这个冬天实在有些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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