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间有风

你也不必喜欢我。

长安


文|山间有风

时隔三十年,我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,只记得那年他牵着一匹马,握着一柄剑,夕阳将他的身影拉得老长,我望着他的背影,看他一步一步,逐渐消失在我的眼前。
我曾问过他,“如果那把剑没了,你会怎样?”
他说,“如果我在,剑便会一直在,如果剑在我却不在,那便只有一个答案——我死了。”
而今我在剑冢再次看到这把剑,送剑来的是一名穿着青布长衫的少年,他捧着用布厚厚包裹着的剑,问我,“请问是长先生吗?”
我捋了一把胡须,打量了他半晌,然后点了点头。
他将陈旧到发白的布一层一层剥落,然后双膝下跪举过头顶,“师父让我将这剑交给您,他说您会知道该怎么处置。”
看到那把剑时我往后趔趄了一步,好一会儿才回过神,问他,“你师父现在何处?”
他说,“师父前不久云游去了,我也不知他现在何处。”
听闻此话我才稍稍缓和过来,“没死便好,没死便好。”
虽已时隔三十年,但我依旧记得他的故事,他和师父的故事。
他叫长生,早我五年入剑冢,是我的师兄,我的名字还是他给我取的,他说我叫长安,希望我一生安稳顺遂,我反问他,“那师兄的名字有何义?”
我记得那时他比我高一个头,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,轻轻拍了拍我的脑袋,“因为师父说我命薄,希望我长命百岁,但长命又不够文雅。”
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。
也是那年,我才知晓,原来闻名天下的剑冢主人——我的师父,竟是个女的。
师兄是师父最得意的弟子,门下的事全都由师兄代为打理,包括教我武功,和熟悉剑冢。
我们经过一条很长很长的走廊后,师兄推开一扇雕花木门,回身同我笑道,“到了。”
跨过门槛走到里面,是一排排长剑立于其上,同平常人家摆放灵位一般,只是这里放着的是一把又一把剑。
师兄同我说,这些剑里,有曾经闻名天下的宝剑,也有默默无闻普通的剑,但每一把剑的背后,都藏着一个足以传世的故事,只是这些故事只记载于剑冢的史册。
那史册摆在最前方的供桌上,厚厚的一大本,藏青色的封皮,边缘已有些微发白,我问师兄,“这里记录了多少把剑?”
师兄摇摇头,“早已记不清了。”
“那以后我若有了剑,可以将剑留在此处吗?”我兴奋地追问道。
师兄依旧温和的笑着,“带着你的剑去江湖走一遭,回来便可将剑藏于此处。”
“可师父说江湖凶险,叫我除非万不得已,绝不轻易踏足。”
“师父骗你呢,江湖哪有这么恐怖。”
“那师兄,江湖究竟是什么样?”
“你想知道?”
我拨浪鼓般直点头。
那时恰逢武林大会,于是师兄带我去了那,我们站在台下,看台上两人打的难分难舍,我同人群一起叫好,师兄却突然飞身上前,将其中一人狠狠踢出台下。
原来那人使阴招,以暗器伤人,若非师兄及时出手,恐怕就要被他得逞了。
人群一片叫好声,可江湖人士,哪有所谓正道,他们只遵从胜者为王。
于是有人上台同师兄挑战,师兄本无意掺和,却被强留下来,打了一场又一场比赛,最后却被奸人以暗器所伤,败下阵来。
我忙冲到师兄身边,见他额头上还在不断往外冒汗,胸前的鲜血已浸透衣衫,原本的温和被狼狈取代,我握紧拳头,想要冲上去替师兄报仇,却被师兄紧紧握住手,他轻声道,“长安,不要紧。”
师父便是这时来的,她着一身红色纱衣,踩着缓慢的步子,一步一步走上台来,将师兄和我护在身后,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,将暗伤师兄的人挑下台去。
她周身强大的气场让人不敢靠近,于是我扶着师兄,跟在师父身后,人群自动分成两道。
我们回到剑冢后,师父连忙给师兄治疗了伤口,半月后师兄伤势好转,便和我一同被关了禁闭。
而我对江湖的好奇,在那一日算是彻底破灭。
等我们结束禁闭出来后,已过去了一个月,剑冢里四处都是抱怨的声音,我们才晓得自己闯了多大的祸。
那日师父将我们带走后,许多人前来找师父比武,师父多番拒绝后,有人夜里前来偷袭,进错房门,去了师兄房里,发现了师父的画像,于是江湖上传出剑冢的师徒有不正当关系。
流言一起,剑冢成了人们口中败坏风俗的存在,于是剑冢的长老们要求师父给个交代。
那日我眼见着师兄被师父摘去了属于剑冢的头冠,和属于剑冢的白袍,就连曾经属于师兄的佩剑都被剥夺了——师兄被逐出剑冢,从此混迹江湖。
我偶尔还能听闻一些他的消息,尽是些行侠仗义的事,那些不好的流言,渐渐无人提起,但师父却突然病倒了。
我找不到联系师兄的方法,而师父的身体又是一日不如一日,临终前她将我叫到身边,叮嘱我将那把剑还给师兄,我流着泪使劲点头,不多久,师父便去了。
我成了剑冢新的主人。

将师父安葬后的第三日,师兄在夜里回来了,他站在我的房里,问我,“师父可有说什么?”
他原本俊秀的脸上常常带着温和的笑意,那天我再见他时,却已是不苟言笑。
我将那柄剑交回师兄手里,他问我,“师父怎会突然……突然……”
他未能说出后面的话,我却已是知晓,“当年师父给你疗伤时,将你身上的毒引到了自己体内。”
那些江湖人士,哪讲什么正派。
师兄转身飞快地从我面前消失,第二日便有消息传出,当年伤了师兄的人,已在深夜被黑衣人刺杀。
那年我问他,“你当真喜欢师父?”
他沉默了许久,“莫要污了师父的名誉。”
从那以后便再未听闻他的消息。

此刻我握着手中这把剑,突然想起了当年我问师兄,“江湖真有那么可怕?”
其实我早就晓得了,江湖本就这么可怕。
我被人欺负的抬不起头时,听见有人说,全天下最厉害的人,是剑冢的主人,我心里暗暗下定决心,我一定要成为剑冢的主人。
师兄伤口里的毒,房里的画,突然四起的流言,统统都是我的手笔。
我害怕师兄会去追问那人解药,所以我设计让师兄将他杀死,因为那人,本就没有下毒。
望着手中的剑,我知道,师兄死了。心中一时哀痛,一时又有些开心,最后倒说不清是何感受了。
我捧着剑转身想要将它放入剑冢,却有剑从我的身后穿膛而过,我不敢置信地回头,却见师兄正立于我的身后,兴奋让我感受不到胸前的疼痛,我想叫他,却听见他说,“长安,这些年你后悔吗?”
悔的,早就悔了,在他被逐出师门时我就悔了,但是来不及了,因为我深爱的师兄,竟然喜欢师父,我怎么能容忍呢?
不能,不能的,绝对不能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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