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间有风

你也不必喜欢我。

罪恶之都


文|山间有风

1
夜色沉沉笼罩在城市上空,月亮被乌云牢牢挡住,只隐隐漏出一点光芒,万籁俱寂的街上空无一人,就连过路的车辆都没有,实乃杀人越货最好的时机。
“求你再给我点时间,我一定会还钱的,求你不要杀我!”幽深的小巷里传来男人卑微的祈求声,“我真的不能死,求求你!”
他戴着一顶黑色的鸭舌帽,口罩遮去了半张脸,只一双如狼的眼睛透出阴鸷的光。他一手掐住男人的脖颈,“欠债还钱,杀人偿命,这不是天经地义吗?”
男人的呼吸越来越急促,涨红了脸说不出话,他狠狠将男人摔到地上,一脚踩在男人早已满是淤青和血渍的脸上,重重碾了碾,冲他吐了口唾沫,“你当初借钱的时候就没想过会有今天吗?”
男人紧紧抱着他的脚,急急解释,“我需要那笔钱给我女儿治病!”
他只当是借口。
同他借高利贷的人,大都因为沉迷赌博,身边无人愿意理会,才会来找他借高利贷,企图靠这笔钱翻身,大多最后的结果都是血本无归,被他挖了肾脏抵债。
在穷都这座病态的城市,好人和坏人分了南城和北城,好人在温暖明亮的南城安家立户,像他这种不甘于平静,内心永远躁动不安渴求刺激的人,自然被划为危险分子,分在了鱼龙混杂的北城。
城市中心有一条明确的分界线,南城的人向来不屑与北城的人打交道,北城的人也看不起南城人虚伪的做派,但偶尔还是会有北城的人转投南城,或者南城的人转投北城,只是后果都不怎么好就对了——背叛原本的选择,是最不可原谅的。
那些转投的人手臂上都会有一个半月状的烙印,作为叛变的标记。
而男人的手臂上,刚好有一个半月状的烙印。
他压了压帽檐,伸手在男人脸上拍了拍,“哟,还是叛变的啊?”
男人浑身颤抖,“南城的医院没有钱是不能先治病的,我只能到北城来,我女儿才有一线希望!”眼泪混着血水流了下来,男人紧紧抓着他踩在自己脸上的脚,“我说的都是真的,求求你放了我。”
他嗤笑道,“这里是北城,没有人会发善心。”手下略一使劲,刀子刺入身体的声音便缓缓传来,他将男人的肚皮划开,借着昏暗的路灯取出那两颗鲜血淋漓的肾脏。
男人瞪大的眼睛里满是痛楚和不甘,鲜血顺着肚皮流了一地,血腥的气味顿时在小巷里弥漫开来。
他抬头,刚好看见男人胸口处的口袋里露出照片一角,他伸手取出,入目的是一个笑得满脸天真的女孩,头上戴着一顶帽子,乌黑的头发在阳光下反射出淡淡光泽,他轻轻抚过,突然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她。
“你……你好。”怯生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,他回头,见照片上的女子竟从转角处摸索着走来,轻轻嗅着空气里的血腥味,她说,“请问我爸爸呢?他是不是受伤了?”
他脱下外套,将刚取出的肾脏放进一旁的冷冻箱,又用外套牢牢裹住,“我不认识你爸爸。”他说。
女孩撑着墙愣愣地站在那,疑惑道,“爸爸跟我说他同朋友商量点事,很快就回来,让我在前面等他的。”
倒在地上的男人死死瞪着女孩的方向,呼吸却早已停止。他伸手将男人的眼睛合上,“那你便回去等着吧。”
他从地上起身绕过女孩企图离开,却被女孩抓住衣角,“我能听出你的声音来,你把我爸爸怎么样了?”她急急道,“我爸爸呢!他为什么没有跟你一起回来!”
他抬脚将男人的尸体踢离身旁,又紧了紧怀中抱着的冷冻箱,抬头戏谑地看着女孩,本打算出言嘲讽,却在看到女孩清秀的眉眼后,越发确定这个人他曾经是见过的。
欲出口的刁难转瞬变为,“你爸爸来找我借钱给你治病,我没钱了,他就去找别人了。”
她才缓缓松开他的衣角,轻轻吐出一口气,“我以为爸爸受伤了,吓死我了。”
他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,见她墨黑的眸子没有一点晃动才肯定道,“你看不见。”
她点头,“生病后就看不见了。”
“你是不是,叫陈鱼?”他试探地问道,喉结上下滚动,竟有些微紧张。
“是爸爸告诉你的吗?你果然是他朋友啊。来了北城后,爸爸都不让我同别人说话,也不准我告诉别人名字。”陈鱼笑道,弯弯的眼睛透着满满的兴奋,“爸爸是怎么同你说起我的啊?他是不是又嫌我啰嗦了?”
望着地上鲜血淋漓的尸体,他搂着冷冻箱的手青筋暴露,半晌才艰难地吐出一句话,“没有,他说你很漂亮。”
陈鱼蓦地红了脸,再要说话时却被他抢了先,“你家在哪,我送你回去吧。”
他抱着冷冻箱,让陈鱼拉着他的衣角,将陈鱼送到她说的地方,发现那里哪能算家?铁壳子围成的小房子四处都是漏洞,里面除了衣物被褥几乎没有其他东西,锅碗也都破破烂烂,一旁还收集了许多废纸壳,随处可见的贫寒并没有让陈鱼露出丝毫尴尬,她笑,“让你见笑了。”
他喉间哽咽,牵住她的手将她往外拉,“以后住我家。”
陈鱼问他,“那我爸爸呢?”
他顿住,望着怀中的冷冻箱,“也跟我们一起。”
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陈鱼问他。
“他们都叫我疯狗。”他答。
在催债这行里,他是出了名的残暴,没有他收不回的债,也没有他找不到的人。他不会管旁人的死活,更不介意他人的评价,从他来到北城开始,他就没有名字了,名字是给家人朋友叫的,他没有家人朋友,所以不需要名字。
但入行久了,绰号总还是有的。
陈鱼噗嗤一声笑出来,“这算什么名字。”
望着陈鱼娇俏的脸,他撇开头,“以前有人给我取了个名字,叫向生。”
他回过头偷偷打量陈鱼,见她皱着眉像在思考什么,“我们以前见过吗?”
向生不自觉勾起唇角,刚要开口却想起怀中的冷冻箱,死死压下心头的欢喜,冷冷道,“没有。”
陈鱼低下头,闷闷道,“可能我记错了吧。”

2
夜里陈鱼睡下后,向生抱着冷冻箱去了黑市,他将箱子放在桌上,冲那个浑身上下透着威仪的男人道,“龙哥,新鲜的肾。”
那人验完货后冲身旁的保镖偏偏头,便有人将一个银灰色的箱子放到桌上,缓缓推至向生面前,被叫作龙哥的男人笑道,“期待我们下次的合作。”
向生打开箱子扫视一眼后便将箱子合上,“承蒙龙哥关照。”
出了门经过拐角时,遇见了一贯的死对头秃驴。他手里正叼着烟,斜靠在墙上,咬牙道,“呵!”先是一声满是讥讽意味的嗤笑,“这次拿了钱打算去哪找乐子。”
向生不答,绕开他继续往前走,秃驴便跟在身后,“花街新来的那个徐娘听说不错,你别是去找她的吧?”
见向生不理,秃驴摸摸光秃秃的脑袋,“你他妈就配那种破……”话未说完便被向生一拳打偏了脸。
秃驴拿舌头顶了顶被揍的嘴角,狠狠吐出嘴里的血沫儿,冲上来同向生扭打起来。直至两人躺在地上筋疲力尽,不停喘着粗气,秃驴才问他,“为什么要把那个瞎子接到你家?”
“我欠她的。”向生答。
秃驴讽刺地笑出声,“因为你没了爸爸的人可不止她一个。”
“她不一样。”向生闭着眼疲惫地应道。
“哪儿不一样?”秃驴执意问到底,向生却不再理会。
待呼吸平稳后,向生便从地上爬起来朝医院走去,秃驴问他,“怎么?受伤了?”
他不理会,只举起手挥了挥,消失在夜幕里。
向生将一箱子的钱都放到了柜台上,给陈鱼办理住院手续,为她治疗早已失明的眼睛。
次日他将陈鱼带到医院,刚安顿好,秃驴便站在门口,紧紧盯着陈鱼瞧,“我当有什么不一样,原来你好这款?花街里随便挑一个都比这好看。”
“滚。”向生头也不抬,压低嗓子平淡地回道。
陈鱼紧紧捏着向生的衣角,卷翘的睫毛轻轻颤了颤,“请先生自重。”
“哟,小丫头片子胆儿倒是不小。”秃驴戏谑地打量着陈鱼,眼见向生眼里的光越来越阴冷,才悻悻而去。
他可不想在医院同向生打起来,因为在医院闹事会被拉入黑名单,所有医生都会拒绝为这个人提供一切治疗。在北城这个混乱的环境下,被医生放弃,就等同于被判处死刑。
这也是北城同南城的又一区别。北城可以为病人先治疗再收费,也可以拒绝为病人治病;而南城不能拒绝任何一个病人,前提是这个病人交了钱。
当初陈鱼的父亲带着她转投北城就是这个原因。她的父亲为了治好她,耗光了家里所有的钱财,直到交不出钱后被南城的医院赶出来,才被迫带她来北城寻求一线希望。

3
夜里安顿好陈鱼后,秃驴又来找向生,他堵在医院门口,随口问道,“去不去放松一下?”
向生难得没有拒绝他。
秃驴骑了一辆浑身黑亮的高架摩托,顺手扔给了向生一顶头盔,脚下油门一踩,便朝着花街去了。
对于花街,秃驴十分熟悉,向生偶尔会来一次,所以这的人对秃驴更热络,见到他便纷纷贴上来。向生则不喜欢这群脂粉味极重的女人,但他需要有人来解决自己的需求,所以每次他都会挑一个味道不那么刺鼻的女人。
可这次,秃驴顾不得调戏贴上来的女人,带着向生径直朝里面走去——包厢内很安静,墙上挂着一大幅山水画,中间还立有一盏绘着骏马图的屏风,古色古香。
“这地儿不错。”向生难得夸赞一次。
闻言秃驴得意地回道,“我看上的妞儿,自然不一般。”
话落便见一女子从屏风后缓缓走出,穿着粉色纱裙,内里是一件白色吊带裙,若不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,向生几乎觉得这人是哪家富贵小姐。
秃驴揽过徐娘纤细的腰肢,却被她侧身躲开了,“信不信把你手剁了?”说话时她瞪了秃驴一眼,眼里的风情从那双上挑的桃花眼里倾斜出来,煞是醉人,倒也不会惹人不快。
秃驴讪讪地笑道,“都是朋友,搂一下又不会少块肉。”
这是向生第一次见到这样听话的秃驴,若是往常,哪还管得了女人的感受,按秃驴的话说:在这的女人,哪个不是出来卖的,装什么清纯。
“你好,我是徐娘。”女人大方地伸出手,同向生说道。
向生刚要回握,便被秃驴一把打开,接着挤进他和徐娘中间,嬉笑着说,“他叫疯狗,我兄弟。”
向生收回手,没有反驳。
他在秃驴的眼睛里看见了柔情,那是从前不曾见过的,心下有些惊讶,因为秃驴总是把这的女人当作发泄的工具,从不会动情,这次却像是动了心思。
那边秃驴介绍道,“这是徐娘,这家店的主人。”
秃驴没有说他们是如何认识的打算,向生也没有问的心思,只是淡淡地问道,“有没有干净点的姑娘。”
徐娘偏过头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,最后给了他一张牌子,于是向生接过牌子便出门了。
顺着牌子上的房间号找过去,向生推开门,一丝清冷的香味扑面而来,倒也不难闻。
房间摆着一张大床,上面躺着一个姑娘,她睁着水汪汪的眼睛,怯生生望着向生,那样子诱惑极了,饶是向生一向不贪色,也被她蛊惑到了,心下想着,这徐娘真有些本事,手底下的姑娘都这么极品。
向生随手解开衣服扣子,一步一步朝床边走去,他越靠近,床上的人便越紧张,当他将自己剥得干干净净后,掀开被子躺了进去,他能看见女人眼睛里悄悄蓄起的眼泪,却依旧继续着手下的动作,两人未曾说一句话,只是向生脑子里不停的出现陈鱼的模样,每一下都像是在亵渎陈鱼,他心中内疚,却又沉迷于此……
此刻秃驴正和徐娘面对面喝茶,徐娘问他,“你朋友挺冷啊?”
秃驴咧咧嘴,“他那人一直这样,对谁都不上心。”
“那对你也是咯。”徐娘点燃一支烟,戏谑地盯着秃驴。
秃驴最爱的就是她这模样,风情万种又带着高傲,长得分明是不食烟火的模样,却又从骨子里透着性感,就连吸烟的样子都诱惑极了。秃驴知道,自己完蛋了。
见秃驴不答话,徐娘起身来到他身旁,挑起他的下巴将嘴里的烟全吐在他脸上,“别对我抱有不该有的想法,我是不会喜欢你的。”
从花街回来的路上,秃驴促狭地问向生,“昨晚滋味如何?”
向生瞪他一眼,没有回话。
将向生送到医院后秃驴便走了。
想了想,向生在楼下买了清粥上来,陈鱼听见有人推门的声音,试探着询问,“是向生吗?”
向生随口应了声,将粥放在一旁,上前把陈鱼的床升上来,又去卫生间将毛巾打湿给她擦脸,无微不至地照顾让陈鱼有些不好意思,“给你添麻烦了。”
没有回答陈鱼的话,向生端来粥一口一口给她喂起来。
秃驴和徐娘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番景象,徐娘仔细打量着陈鱼,秃驴则是夸张地大喊道,“今儿个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?”
陈鱼弯着眼睛笑起来,纯良的模样同小白兔似的。
“不介绍一下吗?”徐娘开口道。
向生便用一贯清冷的声调同陈鱼说,“秃驴,还有徐娘。”
陈鱼冲着他们的方向笑起来,“你们好,我叫陈鱼。”
“你不是北城人吧。”徐娘肯定的问道。
陈鱼愣了一会儿,才犹豫地点点头。
“难怪,我说北城哪有这么干净的姑娘。”徐娘轻笑。
向生却听出了些言外之意,她这是在暗指自己昨晚问她的话。

4
一连几天向生都在医院陪着陈鱼,因为医生说最近两天就可以给她安排手术了,所以向生基本在陈鱼身边寸步不离的守着,好不容易守到陈鱼动手术了,秃驴却突然打来电话,向生按掉,那边又打过来,急切的铃声仿佛在昭示着什么,向生不耐地接起,那头果然传来秃驴不稳的声音,“快来后街,我撑不住了。”
向生望了一眼手术室外正在闪烁着的灯,转身便离开了医院。
还好后海离医院近,向生一路狂奔过去也才几分钟,只见一群人将秃驴围在中间,而秃驴身后还护着一个人,向生看不真切,只管冲上去同他们打成一片。
在这里,打架斗殴是不会有警察来管的,所以人命向来不值钱,值钱的,只有钱。
疯狗的称呼不是白来的,因为向生打架是出了名的凶狠,也是出了名的不要命。
约半个小时过去,向生同秃驴又一次脱力的躺在地上,两人大口大口喘着气,向生这才看到,原来被秃驴护在身后的,是徐娘。
向生调整好呼吸后,起身拍拍身上的灰要走,秃驴问他,“陈鱼手术做了?”
“正在做。”
“那我们一起过去吧。”秃驴说。
于是一行人踩着月色又走回了医院。
两人简单的处理了伤口后,向生执意守在手术室门口,时间一分一秒过去,向生坐在走廊的椅子上,秃驴在一旁睡着了,徐娘则一直盯着向生,她压低声音问向生,“你会不会喜欢我?”
向生几乎没有思考的回道,“不会。”
徐娘笑起来,“不要说得那么绝对。”
向生看她一眼,然后又一次说道,“不会。”
“她跟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,你应该知道。”徐娘说。
“我知道。”向生不在意的回道,“那又怎样。”
手术室外的门突然打开,陈鱼被推出来,向生急忙上前察看,医生说手术很成功,修养两周就可以看见了。
向生狠狠松了口气,跟着医生回了病房,身后徐娘一脚将秃驴踹醒,吓得秃驴从椅子上跳起来,高声叫道,“哪个孙子敢惹……”还未说完就看到徐娘戏谑地盯着他,于是秃驴立马改口,“踹得好。”
徐娘挑着好看的桃花眼,盯着秃驴认真地说道,“我喜欢疯狗。”
秃驴一时有些发蒙,“你在开玩笑吧?”
徐娘挑眉,“你说呢?”
她的脸上没有玩笑的意思,秃驴有些丧气,“你们明明才认识不久。”
“我和你不也刚认识?”徐娘回道。
其实她就是笃定秃驴舍不得同自己生气。
果然,下一秒秃驴便咬牙道,“反正向生也不会喜欢你!这样也好。”
也好的意思是,他们都得不到自己喜欢的人。
病房里,向生已经趴在陈鱼身边睡着了,徐娘和秃驴回了自己家。
第二天秃驴来的时候告诉向生,昨晚找他们事的那帮人突然全都缺胳膊少腿了,似乎是得罪了龙哥,向生皱眉,“他们怎么会找死得罪龙哥?”
秃驴幸灾乐祸道,“或许是嫌自己命长。”
向生想了好一会儿也没能得出答案,干脆便不想了,“你今天不去找徐娘,来我这干嘛?”
秃驴拉了椅子坐到向生旁边,“她昨晚跟我说喜欢你,答应我,你一定不能喜欢她。”
“你以后离她远点,她没表面那么简单。”一个女人怎么可能在花街那种地方自己开店,身后必然有人撑腰,也就秃驴傻,一头栽在她身上。
秃驴却无所谓地笑起来,“你说的我也知道,可就是喜欢了,我也没办法。”
徐娘刚要推门的手突然顿住,一时倒不好进去了,只好悄悄原路返回。

5
很快便到了陈鱼拆纱布的日子,秃驴和徐娘一大早便来医院等着了。
医生小心地剪下纱布,窗外的阳光洒进来,落在陈鱼身上,镀了层金光,向生有些眼热,隐隐还有些害怕。
当纱布拆完后,医生问陈鱼是否能看到,陈鱼小心翼翼睁开眼,只能隐隐看到光芒,好一会儿适应光明后,忙将视线投向一旁,她盯着向生,试探性询问,“向生?”
向生点点头,一个大男人,竟突然红了眼眶。
陈鱼又转头看向徐娘,准确的叫出她的名字,“徐娘。”
接着又看着秃驴,皱了鼻头,不情愿的叫道,“秃驴。”
这下秃驴不乐意了,“小丫头片子你啥意思?”
向生偷偷笑起来,徐娘接口道,“还能啥意思,不待见你呗。”
陈鱼噗的笑出声。
病房里的气氛欢快极了,医生悄悄退了出去,不论是南城还是北城,大病初愈都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。
一行人收拾东西回了向生家,为了庆祝陈鱼恢复光明,秃驴提议在家聚餐,于是又买了许多东西回家,还有啤酒。
陈鱼在厨房里做菜,向生在一旁帮忙,狭窄的厨房里空气有些闷热,陈鱼赶他出去,向生借口道,“你没看出来我在给秃驴创造机会吗?”
闻言陈鱼朝厨房外望去,看见秃驴殷勤的样子突地笑出声,“真没想到,原来秃驴也有这样的时候。”
向生看着她脸上的笑意,好半晌才悠悠道,“你没想到的事多着呢。”
“什么?”陈鱼没听清。
向生却不打算再说。
“你跟我小时候遇见的一个人长得很像。”陈鱼说。
“他是什么样的人?”向生问。
陈鱼皱着脸想了好一会儿,“有些倔强,有些高冷,还特别勇敢。”
“那他是个很好的人?”向生追问道,声音里藏了笑意。
陈鱼摇摇头,“从前是,现在我也不知道,因为我只见过他一次,有些模糊的印象而已。”
门外传来秃驴的哀嚎声,“好了没啊,要饿死了!”
向生洗完手出去,拿过沙发上的抱枕直接朝秃驴砸过去,“饿死你得了。”
徐娘在一旁轻声笑起来。
很快饭菜便上桌了,他们都在喝酒,只有陈鱼捧着一罐橙汁,听他们谈论着这些年的事来,一句话也插不上。
酒过三巡,大家都醉的差不多了,陈鱼默默收拾好碗筷后,拿了被子出来给他们盖上,她要走时,却被向生拉住了,他一遍一遍说着对不起,陈鱼蹲在他身边轻声安慰着,可她越是安慰,向生便越是躁动,陈鱼把头靠近他唇边,这才听清他的话。
他说,“对不起,我杀了你的父亲。”
陈鱼猛地跌坐在地上,好半晌都没能回过神来,豆大的泪珠从眼眶里滚出来,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来,于是陈鱼起身去厨房拿了菜刀,呆呆站在向生旁边,手里举着刀却如何都下不去手,毕竟他也曾救了自己。
菜刀落到地上的声音惊醒了向生,他睁开眼,看到泪流满面的陈鱼,立刻便猜到了,“你都知道了?”
“你为什么要这么做!为什么杀了我的父亲却又来帮我!好玩吗!”陈鱼歇斯底里的吼叫声将徐娘和秃驴吵醒,他们茫然的望着二人,倒是秃驴先反应过来,拉着徐娘先走了。
路上徐娘问起缘由,秃驴简单地解释了下,然后问徐娘,“你喜欢向生什么呢?”
徐娘说,“他身上有股不要命的劲,我就喜欢那股劲。”
“等你哪天有危险了,你会发现我身上也有这股劲。”秃驴望着徐娘,冒出这么句不知真假的话。
徐娘却只是笑笑,没有理会。
向生的电话打来的时候,秃驴刚送徐娘回去,马上又掉头回去接向生去自己家里。
秃驴从冰箱拿了两罐啤酒,一罐扔给向生,“说说呗,现在什么个情况。”
向生轻松的打开易拉罐,灌了一口酒下去——
秃驴他们走后,向生问陈鱼,“想报仇吗?”然后将地上的菜刀捡起塞回她的手里,把脖子凑到她跟前,“朝这砍,我保证不还手。”
可陈鱼根本下不了手,“我知道你就是小时候遇见的那个人,但我想知道为什么?”
“能是为什么呢?你父亲借了高利贷,我只是个要债的。”向生平静地回道。
陈鱼浑身颤抖,手里的菜刀举起又放下,每每要下手就会想起他这些日子对自己的照顾,以及小时候他那张紧绷的脸。
最后陈鱼将菜刀扔下,“送我回南城,我不想呆在这。”
“好。”向生毫不犹豫便答应了,接着自己出了家门。
向生又灌了一口酒,冲秃驴笑道,“我其实真希望她杀了我,那样她就没那么干净了。”
秃驴一枕头朝向生砸过去,“笑得难看死了。”

6
向生去找了龙哥,请他帮忙让陈鱼回到南城,龙哥靠在身后的沙发上,“我凭什么帮你?”
“我可以帮您做任何事。”向生道。
龙哥却笑,“你知道的,我不缺帮我做事的人。”
向生拿出怀里揣着的小刀,猛地将左手小指削掉,“可像我这样并不多。”向生的额头冒出细细密密的汗来,却依旧坚定的说道,“不是吗?”
龙哥掐掉手里的雪茄,“你先回去等我消息。”
向生出来的时候秃驴早已候在外面,忙上前察看他的情况,带他去了医院。
徐娘得知消息后赶来,质问他们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告诉自己。
“告诉你也不过是多一个人烦恼。”秃驴回道。
第二天龙哥便打来电话,“要我送她回去可以,让她来某某酒店找我。”
话中的意思实在太过明显,向生气得将手机狠狠砸出去,却又无计可施。
徐娘在一旁安慰道,“不过是睡一觉,有什么……”
“那你去啊!”不等她说完向生便吼道。
秃驴一拳打在向生脸上,“你他妈说什么浑话呢!”
向生吐了口里的血沫子,没有答话。
好一会儿,徐娘说道,“行啊,我去。”
秃驴一把拉住徐娘的手,“去什么去!老子在这,你哪儿都不准去!”
徐娘挣开秃驴的手,“我同别人睡了你就不会喜欢我了吗?”
秃驴不假思索地回道,“喜欢。”
“我不过是个妓女,睡一觉而已,没什么大不了的。”徐娘笑道。
“不一样!你不一样!”秃驴吼道。
但徐娘问他有什么不一样时,他却又答不上来。
徐娘走后,房间里显得静谧极了,沉重的空气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。秃驴上前冲着向生狠狠打了几拳,向生没有还手,任他打着。

清晨,阳光透过窗帘洒向室内,一阵电话铃声在静谧的房间突兀地响起,向生慌忙接起电话,那头是徐娘的声音,她说,“你去接陈鱼吧。”
秃驴大口大口的吸着烟,这一夜太漫长了。
接到陈鱼后,向生将她带到徐娘说的地方,然后看着她一步一步头也不回地走过那道阻隔着南北的城墙。
向生突然想起,儿时他还在南城,那时穷困潦倒,同一帮乞丐抢吃食,是陈鱼给了她一个馒头,那时她笑得分外好看,软糯的声音说着不识人间疾苦的话,“你要勇敢哦。”
那是他人生里遇到过的仅有的善意,她还问自己有没有名字,他当时一个劲地摇头,陈鱼便沉思了好一会儿,才笑道,“那你以后叫向生吧,向着活下去而努力。”
可这个名字,从来只有她叫过。

徐娘从他们的生活里消失了,那家店也换了新的主人,秃驴去问的时候,有人告诉她,徐娘一直就是龙哥的女人,只是一时兴起才会来这开店。
秃驴不信,去找龙哥,却被打了一顿扔出来,他每天都去每天都去,终于,徐娘给他打了电话,约在一个酒吧。
那天晚上他们坐在酒吧的角落,喝了许多酒,徐娘说,“我是故意让龙哥那么说的,我就猜到了,疯狗肯定不会让陈鱼去的。”
“我拦过你!”秃驴不甘心的说道。
徐娘笑起来,好看的桃花眼里笑出泪来,“那天晚上我问你,有什么不一样时,你没有答出来。”
她伸手抚上秃驴的脸,“在你心里,其实我同那些妓女没有分别,唯一的分别是你睡不到而已。”
秃驴将酒瓶狠狠砸到地上,一把揽过徐娘的脖子,狠狠吻了上去,好一会儿才松开手,一字一顿道,“我、喜、欢、你!”
他坚定的模样差点让徐娘动了心,最后却只是擦了擦唇瓣,“喜欢我的人太多了,你是谁?”
那之后秃驴再也没有见过徐娘。
向生在酒吧找到秃驴的时候,他已经醉得不省人事,废了好大劲才将他拖回家里。
那段日子他们不停找人打架,疯狗的名号似乎传得更响了,而秃驴也成了人们害怕的名字。
夜里他们坐在天台上,脚下是三十米的高楼,远处灯火明明灭灭,身边是七零八落的易拉罐和烟头,向生说,“秃驴,跳下去会怎样?”
秃驴说,“会成为笑话。”
是啊,在北城,自杀的人都是笑话,何况他还是出了名的疯狗。

后来北城举办了一场有史以来最大的婚礼,是龙哥和他包养许久的女子,疯狗和秃驴都去了。
台上那个美艳的女人,不是徐娘又是谁呢?
秃驴冲到台前大声质问她,“你就没有一点点心动过吗?”
徐娘愣了片刻,才掀起好看的唇瓣冷冷地吐出两个字,“没有。”
一群穿着黑衣服的保镖冲了出来,他们将秃驴围在中间,秃驴却突然吼道,“你要是说一句不想结婚,我立刻带你走!”
徐娘没有说话。
龙哥看着徐娘眼里的泪珠,轻轻挥了下手,便有一群人围着秃驴拳打脚踢,疯狗加入进去,却也无济于事。
喧闹的声音和疯狂的斗殴,不停地在北城上演着,谁死了,谁活着,都不重要。

(本文首发葫芦世界,未经允许不可转载。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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